上星期,我們收集了大家的閱讀清單,教育局亦發放了選書清單,建議津貼學校購買圖書予學生在暑假時閱讀。
在《末日生活提案裏》中,《木棉樹》前主編黃雅文提到書寫兒童讀物的重點:災難本就是難以避免,面對孩童,更重要的是保持我們的真誠,將災難嚴肅和殘酷的本質清清楚楚說出來。
這刻再讀黃雅文的訪問,聽她說故事,再思香港的當下,我們希望留下怎樣的圖書清單給下一代?
〈誰給孩子災難中的希望〉
(原文刊於 Breakazine 061 《末日生活提案》 ,2020年5月出版)
text / wing photo / andy
2019年,香港人一同經歷了很災難的下半年,很多人受傷,甚至有人犧牲,整個社會被權勢擺弄,搖搖欲墜;來到2020年,甫一開始便是疫症爆發,一波又一波的災難,彷彿停不了。未來暗淡無光,即便是大人也為之無語,面對下一代還有什麼可說?在殘酷的世界講童話,避重就輕故作無事,似乎不夠真誠;但看見一雙雙純真的眼睛,又如何溫柔地托出慘痛的事實?
小孩子看災難跟大人不一樣
聽聽《最可怕的一天》的故事:有一天,小女孩一起床,哇!忽然有隕石從天空掉下來,發生爆炸啦,還有恐龍出來把人叼走了!世界末日啦~~~但原來,今天仍然是好平靜的一天,天空風和日麗,連雨也沒有下一滴呢!為什麼小女孩感覺世界末日要來了?原來她今天要在學校上台演講啊……
童書出版人黃雅文盤坐在出版社的小小閱讀角裏,跟我們打開故事書,繪形繪聲的說起來,大人們彷彿都成了小孩子,在噗滋的笑聲中,發現了有趣的視角。「其實,,小孩子連看什麼是災難,都跟大人不一樣呢。」這位《木棉樹兒童文學月刊》(下稱《木棉樹》)的前主編說。
黃雅文小時候,香港經歷了「中英聯合聲明」和「六四事件」,大人們都覺得大禍臨頭,但還是小孩的她卻不以為然。反而當中學老師在開學時告訴她「黃雅文,你要去3B(非精英班)呀」,失落精英班那種晴天霹靂,完全是世界末日的感覺。「如果當時你告訴我一陣有喪屍衝過來或者地球會覆滅,我會非常開心,因為我就不用回家報告這個事實啦!」說畢,她自己也咯咯的笑了起來。
蹲下來,用小孩的視線去說故事
小孩子對災難的認知既與大人不同,當要把世界的事情解釋給孩子們聽時,「我們要蹲下來,,看他們在意的是什麼,你就以什麼為切入點。」新聞上說起世界各地的災難,對小孩子是太艱深了,惟有解拆成小孩子可理解的事情,同時將距離感拉近。在香港出版了20年、剛於上年6月停刊的《木棉樹》,曾經設有「大事記」新聞專欄,無論文章長度、觀點表達,都很考工夫,黃雅文回想起當時的艱辛,不禁「慘叫」起來:「我做到想死,幾乎崩潰呀。」她曾寫過新疆再教育營、雨傘運動、戴耀廷入獄、反修例運動等等社會大事,最記得是嘗試解釋中國制裁南韓的事件,標題最終用上〈以後也不能吃樂天熊仔餅了〉,讓小朋友更容易明白。
說着說着,故事姐姐又給我們翻開另一本書。
這本書叫《我吃拉麵的時候》。有一天,一個小男孩(我)在吃拉麵,看見對面街的男孩在踢球,事情就從身邊開始延伸出去了。對面街的男孩在踢球的時候,另一個國家的女孩正在擠牛奶;另一個國家的女孩在擠牛奶的時候⋯⋯ 在旁邊的男孩正拉着弟弟走難;他們走難的時候,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忽然有風吹過,我還在吃拉麵;當風吹過的時候,那位男孩站在戰場上,然後他倒下了。
我們的思緒,跟着作者和繪者的筆觸,飄到世界不同的地方。地球另一邊經歷戰爭的孩子,跟我們一樣也有家庭,就正如面臨失去家園的北極熊,跟我們一樣也有爸爸和媽媽。「其實他們跟我們很近,我們都很類似的。」黃雅文說,這就是小孩子的視線。
不要美化災難
聽着這些故事,文字輕輕的,內容卻是真實又沉重。黃雅文說,災難本就是難以避免,面對孩童,更重要的是保持我們的真誠,將災難嚴肅和殘酷的本質清清楚楚的說出來。「例如有嬰兒喝了被三聚氰胺污染的奶粉,腎功能受損,成世都帶病在身。你跟我說『他之後遇到很多同學仔的幫助和關心,之後就很快樂了』,喂,給你也聽不下去啦,傻的才信啊。」她再強調,「一定要說出真相,一定不能粉飾太平⋯⋯」
來聽聽日本繪本《長谷川同學真討厭》的故事吧。有一天,一班男孩子們想去爬山,長谷川同學也想去,其他人卻說:「不要!帶你去一定礙手礙腳,會毀了我們的旅行啊。」聽罷,長谷川就哭了起來。同學們覺得他很可憐,最終還是決定帶他一起去。結果爬山爬到一半,長谷川臉都發青了,最後還暈倒,同學惟有背着他回家。長谷川就是那麼不受歡迎。有次主角到長谷川家,忍不住問長谷川媽媽:「為什麼他這麼怪的?」長谷川母親歎了一口氣,說:「他小時候吃過含有砒霜的毒奶粉,身體就變得不好了。」但主角其實不明白。「你不明白是正常的,因為這件事根本不正常。但是,你可以跟他做朋友嗎?」媽媽問着,還請主角吃冰棒。於是主角之後做什麼也帶着長谷川一起去,但他還是覺得長谷川很討厭,因為跟長谷川一起的時候就會非常累,什麼也玩不好。
故事說的,是1955年日本森永牛奶毒奶粉事件。當年有13,000多名幼兒中毒,當中130名嬰孩死亡。這個故事,並沒有美化毒奶粉的災難,甚至不是一個讓小讀者快樂的故事。「但同時,作者也沒有把小讀者留在一個恐怖結局裏,因為長谷川同學還生存着呢──他就是這本書的
作者長谷川集平本人。」
噢,好有意思。「繪本的重要,就是給孩子留下一線希望。」
給未來留一線希望
在戰火連天的巴基斯坦,有一條世界上最美麗的村莊,一個男孩起牀,將家裏摘下來的櫻桃拿去賣,爸爸則負責賣其他東西。這男孩有一位哥哥,從前是負責賣櫻桃的,但後來入伍後,這工作就交給他了。工作結束後,爸爸快樂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們今天賺到的錢可以用來做什麼?就是可以買羊仔!」他們選了一隻最漂亮的小羊,起名春天,期望春天戰火完結,哥哥能回來一家團聚。到結局那一頁,春天來了,戰火卻蔓延到他們的村子,將整個地方摧毀,所有人都不見了,哥哥也沒有回來……
每次黃雅文讀《世界上最美麗的村子》,她都好想哭。這個故事明明白白地帶出戰爭的殘忍,但其實最重要的信息,作者留了在封底。「在封底的小插畫中,小男孩跟家人坐着車子,成功逃離了。」
面對世上各種令人感到絕望、無力的災難,黃雅文說,就算在最絕望的境地,我們都可以跟小朋友說,現在的情況是很壞,也承認我們沒有足夠的知識和能力去解決問題,但她不願承認事情是不能解決的。「我想不出好點子啊,但可能你會有呢?」她相信,答案就在某個地方,我們要跟孩子一起走去尋找答案。
「就算在路途上大人陣亡了,但孩子還在路上,他已經養成在這條路上走的習慣,也知道這樣走下去就能找到答案。我們做繪本時常自我提醒,其實不是我們給他們希望,而是他們予我們希望,因為他們才是有最多可能性的。」
學習從細微處放下自我,成就下一代的未來,是黃雅文送給2020年的大人的生命教育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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