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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於民間的學術


(訪問原刊於Breakazine! 041《全民扮學》,2016年1月出版)

4月20日,香港民間學院被教育局警告,指他們涉嫌違反《教育條例》,無牌辦學。民間的知識傳播,好像變成一種危險,必須被「監管」。

這或許不無道理,因為認真的知識傳播,會散播改變社會的種子,戮破扮學的假象。

民間學院的創辦人陳劍青和李達寧,在2015年底,接受了我們的訪問,分享這些種子如何植下。

在香港做「打工仔」,大概沒有哪個不是疲勞過度的。要他們在放工後「有神心」得走去讀書,還要是無助工作升遷的課程,除非真是熱情澎湃,求知心切。

然而,過往幾個月,每星期有四天的傍晚或晚上,的確有一班人撐着疲勞之軀,來到灣仔二手書店「實現會社」,聽香港民間學院的導師講課。來這裏上課的學生,背景各異,有建築師、律師、規劃師,亦有社區組織者、傳媒工作者、農耕者、設計師、藝術家、大學生等等。小小的課室,蠢蠢欲動的人,彷彿孕育着一股力量。

順手拿起一張香港民間學院2015 年的秋季課程總覽─ 「這是命運自主的年代,也必然是知識自主的年代」,好一句志高氣昂的宣言。再望望他們,你突然覺得,這個城市啊,還未壞透。

學術,公民社會的必要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近年社會矛盾激化,政治覺醒的人確是愈來愈多了。但香港民間學院創辦人之一,李達寧(Daniel)的觀察是,網絡討論浮躁、媒體報道零碎,人們對社會狀況的掌握,其實並不足夠。問題是,若不足夠,又可有地方為人們提供相應的知識栽培?

Daniel 由2007 年開設序言書店,到近年主動策劃網台節目等各類型公共討論,便一直在補相似的缺口。只是來到近一兩年,他還想多走一步。「當民心思變,意欲參與行動的人愈來愈多,指向的正是學術的空間,更是學術的必要。 」Daniel 說。

而另一方面,當民間對知識的呼聲漸強,原本擔當知識生產功能的大學,倒是愈來愈跟民間脫節。陳劍青,香港民間學院另一位創辦人,取得浸會大學地理系碩士後,幾年前跟朋友成立了「本土研究社」,致力建立札根民間的研究力量,正是因為不想再跟從大學的遊戲規則。然而,當學術資源無法對應現實,若要揭示政府的虛假說辭,劍青發現,「其實民間是需要建立一個更大的、又走得比學院更前的知識社羣」。

香港民間學院,就在這些想法下匯流而生。這一年被吸引過來的導師,有碩士畢業的年輕知識分子、大學助理教授、大學和副學士課程導師、中學老師等等。體制內外,各人有不同故事,但都是想以知識的力量,介入現實。返回初衷,知識原本就不該是被擱之於學術殿堂的東西,而應是行動與思考的辯證,並能帶來社會改變。

民間學院2015 年秋季的課程:「香港農業知識入門」、「城市規劃思想」、「保育的政治學」、「權力鬥爭史」,全都在回應相當具爭議的社會議題。對於民間學院的教學方法,劍青是這樣形容:「社會上流傳太多easy answers 了,可是繼續用固有的模式思考,很難跳出困局。所以我們給的是complicated answers。以學院形式開辦課程,就是要將討論問題的層次打開,創造新的實踐方式。

知識,是為打開討論的層次

的而且確,來上民間學院的課,學生未必會收到quick-fix 的答案,讓人不無懊惱,不過又有視野的開啓。比如劍青在上年10月開的「城市規劃思想」課程,一連6 課,便由馬克思主義、殖民理論,說到後結構主義、行動主義,以期借用不同的思想資源,刺穿我們「被規劃」的現實處境。或者有人問,認識這些艱澀的理論,有什麼用?原來當進入新界東北發展議題,除了大聲疾呼城規會混蛋、議會野蠻外,背後問題還在於官僚系統對「專業」、「理性」、「程序」這些規劃原則的盲目崇拜,拉闊一點說,更是19 世紀現代主義以來人類根深蒂固的積習思維。換言之,不止政府,或者連我們自己也相信了這一套思想而並不自知。

劍青表示,民間學院的課,正是希望帶學生遊走於抽象概念與現實議題之間,從而能夠更深入的思考對策。用他的說法,能夠「打開討論問題的層次」。「除了入信城規會,可以做到更多的。 」劍青如此說。

知識,不應被擱在學術殿堂

然而,學海茫茫,知識那麼多,什麼才是重要的知識?課程方向是怎樣策劃的?當牽涉到判別的標準,就不純粹是知識本身的問題,而是誰有權詮釋知識的問題了。Daniel 形容,「社會的常態,往往是在刻意封閉知識,並封鎖某些意識型態的批判。那知識通常是用來做什麼的呢?就是用來服務權力。 」香港一眾大學之失落,正在於此。

然而對民間學院而言, 這些甚少被質疑的高等學府, 其實是需要被批判的。Daniel 透露, 民間學院下季其中一個課程, 便是一個由政府資助的主流學府幾乎不可能開的課程: 由搞社會運動(social campaign) 多年的朱漢強, 教授如何搞一場campaign。「搞社運絕對有其知性的層面嘛。 」Daniel 解釋:「比如說,為什麼這個議題那麼難打?這牽涉社會背景,是社會學、心理學的知識。但學院頂多教你分析背景,卻不會告訴你,那可以如何相應地組織到一股力量去對抗?又如何應對不同突發情況?如何調配資源?」這些從行動經驗中積聚回來的知識,通常不會被納入正規課程之內,易言之,體制不會賦予它們「知識」的地位,社會上也因而沒有相關的知識傳播。可是,它們對於一個社會的進步,難道不重要嗎?

「決定什麼是知識的,不應是一個僵化的體制嘛,而是我們自身對知識的想像和理解。 」Daniel 的話,猶如述志。這樣的想像,可又比教育界的「自主學習」再推前一步了。有求知的心志,還得關心「知識」是不是也有「自主」的空間,不受各種政治和經濟力量的束縛。只因知識重獲自主,人們的思想得以鬆綁,這才有追求自主命運的可能。

一起研究才是研究院

可是,要達到「知識自主」的理想,就不能單靠一個人多發表幾篇學術論文,而是要建立一個自主的知識社羣,在課程以外繼續討論,甚至一起搞運動、做研究、寫論述,及至各自組織自己的民間組織。這樣研究,追求的就不是一份論文,而是一套實踐知識的方法;而研究

亦不再是為個人升遷,ownership 屬於更多人。「長遠而言,是想建立一個立於民間的思想陣營(camp)」。說到願景,圓框眼鏡背後,劍青的眼神炯炯。

Daniel 也提醒,「說到尾, 論辯(dialectic) 才是學術的基本吧。Dialectic 的概念好像很抽象,但其實這字源自dialogue,說的就是『對話』。 」一如學術期刊的原意,不是用來計分升職,而是有人有新發現,不肯定對錯,所以就寫出來,邀請其他人一起判斷、交流。「唯有在對話過程之中,我們才會愈來愈接近真理。真理不在別處,就是出現在人與人之間的知識活動之中。

那麼大的志向,是不是沒有可能呢?過往一年,上過導師劉海龍教的「香港農業知識入門」課後,部分同學就真的有分參與香港水耕研究,亦試過到大型休閒農場考察,摸索繼續深入做研究的可能。小小的學習社羣,正在發生。而且他們計過數,若民間學院和導師一直保持2:8 分帳,按現時一個課程平均約900 元來算,只要每班能收到15 個學生,民間學院的導師收入已跟大專院校導師的時薪差不多。如此下去,可望鼓勵更多人加入成為導師,甚至開展更多的研究計劃。

小小的學習社羣,能夠變到多大,走到多遠?讓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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