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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食、爆炸的新聞攝影以外


林振東 生於香港,2000 年加入攝影記者行列, 曾任職於《太陽報》、《明報》、《am730》, 現於《香港01》工作。於2011 及2012 年擔任香港攝影記者協會主席,曾獲 多個本地新聞攝影獎項。

在攝影記者領域工作超過10 年,近年明顯感到,媒體是愈發重視影像的運用。在新媒體和社交媒體的平台上,海量信息不斷湧現,讀者愈來愈欠缺耐心去閱讀和消化文字。

於是,圖片或視頻因為直接吸引眼睛,今天成了抓住讀者的重要媒介。

這是不是說,攝影師有了更多發揮的空間?倒不一定。為了在海量信息中取勝,許多媒體對影像的追求,都停留在「要快、要爆」的層面;攝影記者為了應付工作而疲於奔命,令一些需要花長時間追蹤、跟進與浸淫的紀實攝影,以及適合慢慢品嚐的微妙作品,失去了原應擁有的生存空間。

不設時限的攝影實驗

其實,攝影有很多不同面向,有的像荷里活典型刺激明快的直接,也有如小津安二郎平淡中見真味的日常。於是,過去數年,在媒體極快節奏的工作之餘,我嘗試和NGO 合作,以相對緩慢的節奏,去記錄常人的故事,讓這類影像重現。

自2011 年初開始,我就跟服務弱勢社羣的香港社區組織協會(SoCO)合作,以義務攝影師身分,記錄基層長者的生活。參與這計劃的,還有5 位義務文字工作者、數位義務翻譯,以及一位設計師。團隊花了大約3 年多時間,記錄18 位老人的故事。

那3 年,我先後在《明報》和《am730》工作,公餘時間去探訪老人家。創作初期的節奏是非常緩慢的,例如我會花好幾個下午到長者的家聊天;同時也嘗試用膠卷拍攝。這些耗費時間的攝影實驗,在日常的媒體工作中幾乎都是無法實現的。2014 年12 月相片結集成圖文集《活著》,並分別在香港文化中心和深水埗舉辦了攝影展。

能夠參與這個項目,對我來說是幸運的。香港社區組織協會給予影像極大的尊重,在合作的過程中,社工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陪同我和義務記者去探訪老人家,儘管拍攝週期很長,卻很少催促我們;我也自然一直慢慢探索,在不設限期之下創作。

事實上,在香港眾多社福機構中,他們或許是出版過最多攝影集的一間機構,自上世紀90 年代開始,已經出版過《籠攝影集》、《野宿》系列、《一人生活》系列等攝影集。他們是相信影像能直接讓大眾了解弱勢社羣的困境。

在《活著》中,我相信相片和文字是互相合作,互相補足的。文字的長處是可以穿透時間,讓老人的生命故事和內心感受娓娓道來,攝影則是定格當下,捕捉人一個瞬間中的真實狀態,有時生動,有時憂傷,眉宇間不經意的神態等等。

不應滿足於一次拍攝

對紀實攝影來說,攝影師浸淫時間的長短,很大程度決定了你能留下怎樣的作品。簡單來說,第一次去拍攝,會感覺新奇,容易拍一些自我感覺滿意的作品,第二次去,感覺平淡無奇,無法超越第一次;但如果持續去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就會有不一樣的體驗,才有可能慢慢超越第一次表面的視覺判斷。

往往,第一次去一個陌生的環境,攝影師都容易被一些相對煽情或表面的元素所吸引,等習慣了這些悅目的視覺元素後,攝影師才能更好地去捕捉另一些更細緻而恆久的畫面。

什麼是恆久,又或是超越時間的相片?這不容易有簡單的答案。於我而言,在關於人的影像作品裏,一個人最放鬆、最真實的狀態,是較「耐看」的,因為在真實的狀態裏,包含了這個人背後的所有經歷和記憶。

在紀實攝影中,這也和信任有關。只有和拍攝對象建立了平等而信任的關係,才能捕捉到對方放鬆而真實的狀態。

「慢」,是會帶來不一樣的發現。不僅攝影如此,我想文字工作者和設計師也有相似的體驗。在籌備《活著》的過程中,義務記者可以有空間在多次探訪老人家之後才落筆寫作,而設計師則可以通讀一遍相片和文字故事,才構思設計理念。我還是相信,慢工出細貨,持久的東西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過話說回來,在瞬息萬變的網絡世界中,讀者的眼睛停留在一張圖片上的時間,可能就只有一秒,甚或少於一秒。在這樣的閱讀世界中,花費長時間拍攝的作品,能否在充滿美女、寵物貓狗的萬千影像中取勝,瞬間吸引大眾讀者的眼睛?答案是,我不太有把握。

說到底,我只是相信,有些影像並不是為瞬間的掌聲而存在的。這個時代並不缺少爆炸、即食、猛烈的影像,缺乏的是持久而超越時間的作品。希望在海量信息當道的當下,攝影師、文字工作者、設計師和不同機構能攜手合作,給慢工細貨,留一塊清淨的生存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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