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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不了大眾視線的核問題

這星期初,有媒體透露廣東台山核電廠疑有放射性物質外洩。幾天下來,香港保安局回應已聯絡內地部委,表示「台山核電站目前處於安全狀態,確定沒有向環境產生任何放射性洩漏,對環境沒有影響。」這次事件令人再次關注到包圍在香港附近的多座內地核電廠,卻似乎未能在大眾裏引起持續和廣泛的討論。


在Breakazine 061 《末日生活提案》,我們就核電安全問題訪問了「反核之眾」成員譚棨禧。他嘗試從歷史沿革去理解香港常被忽略的核電問題:1984年中英就香港前途問題進行談判時,加入了大亞灣的核電廠合作計劃。時任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答允可為中國提供融資條件,而中國代表趙紫陽則答允可採用英國的發電機組,所以這實際是一盤「大生意」,而香港人的意願並沒有在議程上出現。「這完全是一個完美的政治設計,那是指香港人畀錢,香港人買電,但那位置在中國。即係話,睇落去那爭議是離香港很遠的,實際上卻是核電廠不受香港法例規管,資訊由他們全盤控制,做到持分者的居民又是中國居民。」譚指,無「居民」自然沒有居民運動,加上缺乏透明資訊,再加上1980年代開始香港人的能量都被民主運動吸走,「核問題注定次要。」


這刻,不妨打開《末日生活提案》重讀訪問;未有書的朋友也可以到Breakazine.com 的精選文章重讀,持續關注議題。





真有安全核電這回事?

(原文刊於 Breakazine 061 《末日生活提案》 ,2020年5月出版)

text / 芷寧  photo / andy wong



在我們意識到以先,原來香港已被廣東省六座核電廠包圍了。那潛伏危機之大,討論似乎是迫在眉睫,偏偏香港的能源政策卻一直乏人問津,異常吊詭。


團體「反核之眾」,算是城中的異數。他們在3.11福島核災後成立,一直關注核能課題。稍離浪高風急的疫症漩渦,向「反核之眾」成員譚棨禧請教,還以為他一來到就感嘆議題無人關注,怎料他是笑道,其實他完全明白要在香港討論核能的難度,那是歷史條件使然,「it happensto be」。


「核的問題很複雜,它有一面是很強情緒、很populist(民粹)的,因為這城市愈來愈反中國,而中國資訊封閉;另一邊這問題卻很次要,因為它睇落去,不會直接指向我們可以做到些什麼。你諗吓,當中港問題的政治危機咁大,還怎樣討論具體(能源)政策?」


譚棨禧說,核能問題,原是一個與香港政治命途相疊交錯的故事.



香港與核能的故事


故事得說回1984年。該年,趙紫陽與戴卓爾夫人簽訂了決定香港命途的《中英聯合聲明》,但原來按2014 年的英國解密文件顯示,在這兩個國家領袖的會談當中,還有一個重要補注:


會面期間,戴還提出了大亞灣核電廠合作計劃,表示會為中國提供融資條件;趙則確認計劃將採用英國的發電機組。這是大亞灣核電廠的背景,關乎兩國的生意鴻圖,也是香港今天23%電力來自核能的歷史脈絡。只是跟主權移交一樣,香港人同樣是完全無say。


「這完全是一個完美的政治設計。那是指香港人畀錢、香港人買電,但那位置在中國。即係話,睇落去那爭議是離香港很遠的,實際上卻是核電廠不受香港法例規管,資訊由他們全盤控制,做到持分者的居民又是中國居民。」譚棨禧笑笑。


「所以個結構在1980年代已經set咗,核能問題注定次要。這原因之一,是幾乎搞唔到居民運動;二是無資訊,始終中國封閉;三是香港長期是有個主流政治的民主運動,所有運動的能量都吸晒入去了。」


譚指,這中間還有段小插曲。隨着烏克蘭切爾諾貝爾的核電廠反應爐在1986年4月爆炸,震驚全球,兩個月內,竟激起逾104萬港人聯署反對大亞灣工程。可是跟反修例運動一樣,百萬呼聲沒能改變什麼,換來的僅是港人獲加入大亞灣核安全諮詢委員會。「那時無internet嘛,過百萬這人數,應該是差不多全部民間組織都落水去反對了。但那能量去了哪裏?是瞬間吸晒落去88直選運動,造就了90年代的第一屆立法局選舉。」


到核能議題再「泛起漣漪」,已是2011年的福島核災,再然後是2014年。當政改和佔領中環討論籠罩全城,港府在同年4月低調推出《未來發電燃料組合公眾諮詢文件》,只是當時兩個方案都無減少核電比例的選項,並同樣提出增加天然氣比例。後來港燈和中電反對,計劃不了了之。及至2019年4月,耗費70億的「海上液化天然氣接收站」計劃正式刊憲,將建於香港西南海域、索罟羣島以東。


討論核能的契機,香港一再錯過,仿如歷史的偶然與必然。譚棨禧是提醒,大亞灣核電廠的供電合約將於2034年到期,如果到2029年檢視新合約時,我們仍什麼也不做,便會直接進入第三個逾20年的合約了。「但其實係咪至少可以開始討論一下個問題?」



核問題先是資訊災難


可是,該怎樣討論?香港的風險到底有多大,這風險該如何判斷?


譚棨禧沒有給出一個簡單的yes和no,他倒解釋,那答案其實很複雜,也很技術性.比如只看天文台官方單一讀數,根本判斷不到是哪一種輻射。「政府會歸因於香港常見的花崗岩,因為花崗岩會釋出氯氣,變相香港的背景軸射本身較高,但很麻煩,太平洋做過那麼多核試,輻射落塵又計入背景輻射,條數點計?」


官方資訊空白,是核能的第一大問題。香港的監察如是,內地核電廠資訊就更加。「核電廠要有定期的安全報告,核電公司要隸屬某個安全委員會,每年要做公開hearing,要有這樣的制度,才看得到問題。」但譚坦言,有這些制度的條件,毌寧是個民主社會,「至少好少少先啦」。


「而且不止『產電』會牽涉輻射,大亞灣核電廠的原材料又是從哪裏來?」譚解釋,鈾(uranium)是由藏量豐富的哈薩克開採,但後面還有提煉、濃縮(enrich)工序。「那這些工序是在哪兒做?我們不知。日本便試過在enrichment的工序出意外。那由哈薩克運到去大亞灣,燃料沿路的儲藏和運送是怎樣的?Protocol是什麼?我們都不知。」


「然後燃料用完了,核廢料又怎運走呢,運到哪呢?」燃料棒屬高放射性廢物,得放入冷凍池幾年,才可運到相應的貯存設施。按中電網頁,大亞灣的高放射性核廢料是會運去中國西北。至於處理更換部件、員工保護衣等中低階廢料的廢料設施,大亞灣五公里外的北龍有一個,另一個則在甘肅。「那其他廣東省核電廠的廢料是否都會運到北龍?又會不會要在我們附近的水域運來運去?如果運是怎運?我們都不知。我們連個logistics plan都無。」


「我們不知道」,這話譚棨禧說了好多次。「所以判斷危險的index,我可寫到10多20項出來;但我們知的很少,而且政府永遠都可以否認的嘛,和警察不查案一樣,無人查咪無事。」這次到我們苦笑了。


回看歷史,這並不是無的放矢的陰謀論。烏克蘭曾豪言「核心熔解的機會是一萬年一次」;法國至今沒公布任何曾承受太平洋核試的地方的輻射紀錄或癌症統計資料。錯誤的風險評估、出事後的謊言與掩蓋,也不止是哪國專利。資訊被蒙蔽,是核能更嚴重的問題。是以研究核能六年,譚棨禧不無慨嘆,即或他已多看相關專著和論文,「但成件事本身就是好唔公共,那技術門檻很高。而且錢在專家處,是無可能花咁多資源去同佢哋拗嘛。何況核能關乎核武發展,其實是國家級軍事考慮,所以好麻煩。」




譚棨禧 ,「反核之眾」成員,被香港反 核先鋒文思慧的踐行激發, 2014 年開始投身反核運動。


核災是持續進行式的


核能既是個資訊災難,核災遺害就更加了。譚棨禧便憶述「反核之眾」成員曾到學校講講座,將一個紅白藍膠袋交給同學,問,如果你30 分鐘後你便得立即疏散,你會帶走什麼?」其中一樣最講得清楚核災是什麼的是你要即時離棄你屋企,那是一件好神奇的事。」看福島災難現場相片,荒涼之中,生活的痕跡尤在,那災難是突如其來的,卻又是持續經年的,一個地方從此不再宜居。


「而且核災問題永遠都是現在進行式的。」譚棨禧多補一句。


比如福島核災已是2011年的事了,但除了事故後當地人出現流產、身體及精神疾病的機率不斷增加,工廠每日仍在產生逾百萬噸核污水,儲藏水缸更將於2022年爆滿,日本大臣還揚言屆時或將核污水排出大海。「核電最危險的地方,是難找到資訊,因為它無聲無味,好像初感染肺炎般毫無病徵,海產可能係,咩都可能係。流入食物鏈的話,最終也就返回人身上。」


譚再推遠些,問,以為1986年切爾諾貝爾的核災已是過去式?他指,切爾諾貝爾遺址上蓋了個逾3.6萬公噸重的「石棺」,防止反應堆輻射外洩,但石棺物料會老化,2019年7月才剛成功換了新的,耗資22億歐元,只能頂多100年。但放射性輻射的半衰期可是以千年為單位計算,其中鎝-99的半衰期更為21.1萬年。


「所以doomsday,其實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個危機一直都在,只是沒有成日draw到media attention,無法創造到某種政治性罷了。但受害者面對的長期健康折損,基本上是無停止過的。就算沒癌症,都要長期服藥吧。」



被時代選中的香港


可迷思這麼深,危機這麼大,那怎辦?把情景拉回香港,譚棨禧是悲觀,但也不絕望。


譚指台日兩地,便有市民買儀器自行量度輻射,製作網上數據庫,作為對官方單方面資訊的補充和抗衡。「效果不是最準確,但至少有『公民科學』的基礎。」譚解釋,低價的輻射量度儀器只需港幣幾百元,中高價的則幾千元至十多萬元不等。而核電產電過程會產生200-300隻不常在自然界出現的輻射。「貴價儀器測到放射核種,就有較多線索和條件去分清楚,哪些輻射是來自核電廠。」


「為什麼要提價錢,是因為你會發現民間很難有資源去做。但有少少資源,其實都係做到一些。」若能持續觀察,加上員工和居民的健康調查,也有機會判斷到核電廠在日常產電過程中對周邊地區的影響。


除了發展公民科學的監察面向,還有就是為廢核創造社會條件,尋找其他替代能源方案。譚棨禧指,天然氣由港府和中電決定,民間作為「player」是很難介入了,但太陽能不同。即或也需要面對技術限制,但那至少是民間可以參與的規劃。


「太陽能是特殊的,那發展是decentralize的,是其優勢;但也是慢的,要安裝都得用八個月至一年。如果你明天要求大公司在energy mix上立即減掉10%核能,那很難。但如果多些住戶去安裝太陽能板,慢慢的做,五年十年後,做到一個比例,就算是3%?你也已經相對有多些『牙力』,去跟政府講發展自主再生能源⋯⋯最簡單的講法,太陽能的推動,其實是一個真正意義的政治抗爭。」


到底是哪裏都避不了抗爭,抑或原來仍有更多方式抗爭,還真說不清。但譚棨禧說,香港實在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完美重疊了氣候和核能問題造成的doomsday,還有身處極權政體下的doomsday情緒,真箇是被時代選中。「身處在2011年後全球唯一一個增加核電的極權國家,既是特別悲觀,又是特別刺激。我們真是前線囉,又仲有少少自由,所以也是有少少空間去做的。」譚檗禧最後如此寄語。


這個前線的身位,如此沉重。但這機會,香港人會錯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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