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柏堅
不是導演,不懂填詞,也沒有參選2015 年的區議會選舉。做過書籍編輯,曾和戰友一起創辦《突破書誌 Breakazine!》。

編輯是一門隱蔽的行業。大多數讀者只會留意作者是誰,不會特意翻開版權頁看看編輯的名字。跟滅火筒的存在差不多,在一切安好的情況下,編輯的存在總是似有還無;但當出了狀況,例如錯字、缺頁等,編輯室傳來的慘叫聲,就成了他們存在的證明。
好多人以為,編輯頂多只是給作者改改文,把文章釘裝成書就是。唉,如果真有這麼簡單的話,許多編輯就不用整天活在過勞猝死、眼角膜磨損、視網膜脫落的陰影底下了。那麼,編輯到底是在做什麼的呢?我們不妨由文字說起。 讓文字塑造文化 做編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跟文字打交道。文章寫好後交予編輯,有些人總覺得不爽──我才是作者嘛, 你編輯憑什麼改我的文章?難道你覺得自己的文筆比我還要好嗎?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筆高低實在很難說得出一個結果。單單編輯「下手」可有多重,就已是人言人殊。我曾讀過某位年輕作者在不同出版社的書,行文風格彷彿出自兩個完全不同的作者,這大概是由於某間出 版社的編輯看不過眼作者的文句,於是大刀闊斧的修改,致使行文的語氣都被編輯所蓋過,而讀者見到的,其實是被強力包裝過的作者。
關於編輯改文,其實是有另一個較謙柔的說法——潤筆,即是對作者文筆作潤飾的工夫。就像杜甫〈春夜喜雨〉的描述,「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春雨的滋潤能在不知不覺間使萬物透現生機,理想的編輯潤筆也當如此。但理想之為理想,就是在說,現實總有千百個理由令理想難以實現。

在當書籍編輯的幾年間,有幸曾編輯過畢華流老師的書《十五把金鑰匙》。跟很多同齡朋友一樣,我中學 時也是畢老師的讀者,能為自己曾崇拜過的作者出版新書,心情難免興奮又戰兢。畢老師是此中老手,文稿要修飾的地方不多,而我也在需要修改的地方,盡量模仿他的用詞和標點習慣,避免過度修飾而令作者的個性失去。記得畢老師校閱去到某個位時喃喃自語:「這裏到底是不是我自己寫的?」能令熟悉自己文字風格的作者心生疑竇,這小把戲曾為我帶來好一陣子愉悅。
潤筆的工作,雖說是以溫柔的力量理順作者的表達,但另方面也包含了一些執着。例如在人人也是寫「殺手鐧」的年代,我思前想後,最終把這個用語改「 撒手鐧」,把致人於死地的殺手,改成止戈為武的撒手。知道有前輩論證說,「撒手鐧」只是茅盾寫的別字,不應迷信大作家或《現代漢語詞典》而硬改。但媒體用字,不單是語文考究,在文字訓詁之外也是要傳遞 一種文化想像 ── 當我把「報導」這傳統寫法改成「報道」,就是期望新聞能堅持直接「道出」事實,而非任由媒體去「引導」大家接受有利於某些權勢的現實。 讓作者感動更多人
學海無涯,編輯很多時都會遇到一些從未接觸過的知識或用語,所以保持好奇、虛心求教、細心推敲作者想表達什麼、實在是百利而無一害。年少時因為自己的大意、心急和自視,曾得罪和誤解了多少作者,最終要麻煩總編輯善後,這些血肉教訓和恩情,到今天仍是未敢忘記。
聆聽作者,把作者的想法以合宜的方式傳達給讀者,是編輯最重要的任務。除了集各家大成、最能呈現編 輯旨趣的合輯書外,一般書籍有3 種主要進路。一是由作者主力構思作品的主題和大綱脈絡,編輯則在內容上給予意見,再由作者按計劃成稿;另一種是作者 本身已在不同地方發表過一些文章,編輯需發掘作者最能吸引讀者的特質,把文章組織成一個主題脈,再按需要請作者撰文補充;而剩下的那一種,則是作者已交來完整的書稿,除了基本的文字修飾、內容校閱外,編輯要做的主要是裝幀工作,好讓最需要、最期待這本書的讀者,會被吸引拿起來細讀。

當年編輯霍玉蓮的《情難捨──從相依之道到相分之痛》,就屬第三種進路,書名起初有過一番討論。作者當時曾把經過編輯的書稿發給朋友細讀,得到的其中一個回應是書名過於文藝,跟作者的輔導專業不太脗合。編輯前輩曾說,心理輔導一類的書,如果書名能讀得出工具書的味道,給人一種讀了就明白怎樣做的感覺,書就容易賣出。這原則當然有其道理,但霍玉蓮的文筆實在是比工具書多了一份文藝味道,那該怎麼辦呢?副題在這時就扮演了分工的角色──主書 名易讀易記又帶有文藝味道,副題則負責說明解釋本書的要旨,從而平衡各方的需要和期望,也吸引輔導員以外的讀者拿起來閱讀。
從2000 年成書,到2012 年初版達到第九刷,2015 年 補充新內容後在新編輯手中再推出第二版,看着這本書所走過的歷程,真正的滿足不是來自書的暢銷,而是想起有許多人,跟我一樣被書所感動,在閱讀中得到幫助,這些人的面孔,是我們當編輯的最珍貴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