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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的量子跳


(訪問原刊於Breakazine! 032 《雙城記》,2014年7月出版)

「回歸之後,澳門經歷了一個quantum jump( 量子跳躍),由小城鎮躍升為國際大都會。」

蘇文欣做了個跳躍手勢,解釋這種quantum jump。他是前澳門理工學院副教授,2002 年從香港移居澳門,因積極評論各方時事,澳門人都稱他「萬能蘇」。蘇文欣說:「以前澳門叫做東方蒙地卡羅;我來到澳門教書時,人人都說,澳門要向拉斯維加斯進發。現在說什麼?拉斯維加斯,靠邊站吧!」

「澳門賭場的規模,已是拉斯維加斯的7 倍,去年(2013)博彩業收入達每月300 億呀!」這是回歸前誰也難以預料的,就是開放賭權後,沒有誰想像博彩業可以如此豬籠入水,真的是超英趕美。但300 億究竟是多少?香港興建高鐵要用上669 億,即是說,兩個月全澳的賭場收入,就差不多等於一條高鐵開支,3 個月就連超了支的都應付裕如。

這樣的躍升,澳門政府為此自豪,不斷宣傳說是博彩業帶動了經濟,改善了市民生活。蘇文欣是搖頭說,這只是故事的一半,他在澳門這10 多年,看到博彩業不單帶來收入的量變,也叫整個社會質變。「請留意,澳門不像紐約或香港般,經歷過都市化的過程。一切只因為賭業的膨脹,突然就幾何級數躍升,幾乎沒有適應期。」

當賭場變成唯一的工作場

我們可以想像,任何急速的膨脹,必然帶來結構的劇變。「2004 年金沙開幕,引入了拉斯維加斯的模式,人潮迫爆玻璃,這是澳門一個爆破點,引發各大博企仿效,大興土木,當2006-2007 年各大娛樂城均告落成,要聘請大量人手時,澳門就翻天覆地了。」

第一個劇變,先是產業結構,博彩業獨大,佔政府收入的80%,佔生產總值逾30%;接着來的是就業結構,現在4 個澳門就業人口中,就有一個從事博彩業,其中佔了一半是荷官。「2007 年時,我教的大學社工畢業生,薪金約6,000 元,政府工最好的有14,000 元,但一個中學畢業的BB 荷(剛入行的荷官)都有12,000 元。你會怎樣揀?你有得揀嗎?」蘇文欣笑說:「即使是洗碗,你都選在賭場洗啦,人工高福利好,其他中小企根本難以跟博彩業競爭。所以,說博彩業帶動澳門經濟之時,要仔細的看,它同時牽動了什麼?」

當偏門生意變成家庭娛樂

牽動的,是社會價值觀。「其實,賭場的薪金一直是最高,但回歸前,沒有父母會叫子女從事博彩業,多鼓勵他們打政府工。因為好仔唔當差,好仔亦唔撈偏!」在澳門人心目中,這是偏門生意,然而這個圈子自成一角,尋常百姓不會涉足。但時至今日,一個家庭,總有一或兩位成員從事博彩業。「你在澳門,四處看見的都是『發財巴』,由一個娛樂場載人到另一個娛樂城。賭博再不是偏門,而是帶動社會經濟的家庭娛樂事業。」

「當博彩如此日常化,澳門問題賭徒自然增加,特別是青年人。」只是我們翻查政府的研究,卻看見問題賭徒的數字不升反跌;蘇文欣是笑說,數字從來不反映全部現象;「這是常識。過去,只有一間博企,員工一發現參與賭博即炒;但現在有6 間,誰能監管?更嚴重的是,青年的一代都不會視賭博為禁忌。加上他們是輪班工作,想有消遣,就自然去賭場,難道去打波、去唱卡啦OK 嗎?」的確,澳門著名的波地都變成了新葡京,卡拉OK 都是給遊客的,而且價錢昂貴。

「Quantum jump 的問題,是令過去建立的價值文化會突然失效。」蘇文欣

蘇文欣說,也許賭場輪班工作這機制,對澳門的家庭帶來的影響最大。「我常問做了荷官的畢業生,他們的生活圈子中仍有非賭場的朋友嗎?答案是沒有。入了賭場工作幾年後,因為生活時間和階層的不同,生活圈子變得只有賭場中人,結果婚姻的對象也如是,當兩夫婦也要輪班,孩子誰照顧?」

這帶來什麼影響?「我們做外展社工的,再不能在波地執仔了,因為青少年都留在家中,是輪流獃在不同朋友的家中。誰的父母當夜班,就到誰的家過夜、吸毒……你想得出的,也可能發生,他們的錢來得太易了。」

這也是另一種的quantum jump。這種突變,可以毀了既有的家庭結構。只是,這變化在天文數字的生產總值中,往往變得微不足道,無人提及。蘇文欣警告:「Quantum jump 的問題,是令過去建立的價值文化會突然失效。」舊有的價值失效,可以換來價值真空,但同時也可以是重新反思的契機,逼令澳門人問:我們仍要這樣飛躍下去嗎?

蘇文欣 2 0 0 2 年起從香港移居澳門工作, 任澳門理工學院公共行政高等學校/社會工作課程副教授 10 多年, 今年剛退休。他是澳門少有敢言的公共知識分子。「我沒有什麼包袱, 除了經濟議題非我所長之外,沒有什麼不敢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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